赤壁山

是个变态

【绫荧】不寄书

  全文1w,是生贺。

  私设:大约在稻妻五百年之前雷电真尚且活着的时候,荧是山中精怪,绫人是社奉行之子,本篇设定无托马

  

  summary:来年冬复春,早樱与烟花轮回,何必寄青鸟。

  

  【一·山间不知春】

  

  年少的君子,庭中手鞠乐不足,凭剑趋春山。

  

  庭中的绯樱花落下,仆妇弯腰扫过青石上头的花瓣,看似低眉顺眼也垂着头,实则余光都看向并排人鬓边没有抿紧在髻里面的头发。

  小声交头接耳着:“听说了吗,那位很强大的阴阳师大人也铩羽而归了呢。”

  这年头稻妻的妖阵营分得不是那么分明,有相结为友的,倘若苍岚一心流的创始人柳桥卓人大人,同妖中的那位镰井显治先生便是一见为知己;也有在稻妻城为祸作乱的,为阴阳师晴之介大人所擒,正成就了这位大人进来在稻妻的名望。

  “据说在影向山的山阿——便是那森林里了,除了狸妖五百藏,还有一位新来的妖怪,好像会吃漂亮的小孩子呢。”

  “诶呀,那岂不是绫人公子……”

  “是呀,绫人公子是很俊美的年少君子呢。”

  “咿——绫人公子、你看到绫人公子了吗?”

  

  神里绫人是社奉行大人上了年纪之后才得的老来子,如今尚在总角之龄,放在其他人家里,应当是和小女郎一起在席上玩耍的年纪,只是他做为已经确定下来的家族继承人,是必然要在年幼的时候就被父亲在肩膀上压下沉重的期待与责任的,明明人还稚嫩,掌心却已经生出一点贴合木剑剑柄的茧子,于是,就算是能在庭院中拍两下手鞠的时间都很少。

  今天父亲赴天领奉行宴席,没人管着他了,绫人看着圆滚滚的手鞠,并未觉得有什么趣味,干脆将剑往腰间一挎,朝着神里屋敷外头,那黛蓝色的山林里面走去。

  这是神里绫人这辈子头一次的叛逆,当父亲不在,母亲则在室内照看着未满周岁的妹妹,他朝着大人都不许他去的地方走去。

  现在还是春季,山中没有红叶,只有柳杉那种孔雀绿的叶子,以及一些圆圆的,绿色浓郁到将近发黑的较为低矮的树上的叶片,神里绫人从小听母亲说镇守之森是妖怪喜欢出没的地方。

  哪怕是在白天进入这片森林中,天光也是一种仿佛就要入夜的深蓝,没有一点暖色,四处都是高大的树木落下的影子,树梢上像是悬空一般挂着并不怎么明亮的灯笼,一同漂浮着的还有幽蓝色的鬼火。

  神里绫人听说过,这里是妖狸五百藏所在,据说五百藏喜欢抓着小孩子同妖狸一通捉迷藏,往往忘记时间。

  他并不害怕这样的妖怪,只是觉得捉迷藏没什么意思。

  道路逐渐在脚下看不见了,只剩下长着青苔的泥土,以及些许暴露在地面之上的粗糙树根。

  纵然并不害怕妖怪,神里绫人也将手压在了剑柄上,这种环境自然引得人去想到一些恐怖的东西,下意识要去倚靠一些自己信得过的力量。这一点,纵然是那位阴阳师大人,恐怕也很难免俗。

  他一路往前,并没有做回头的打算,直到他意识到似乎自己已经出了五百藏的辖地:那些空中漂浮着的鬼火变成了萤光的蓝色小花,一簇一簇生在道旁,于这幽暗的林中,甚至有几分如月的晃眼了。

  神里绫人就是在这时,看到了一个和四周环境并不相融,却又仿佛应该在这里,像是一颗明珠一样氤氲着照亮四周的少女。

  她大约末二十上下的年纪,身量并不是很高,只比他高出一个头,生着一头他从未见过的,很明亮也很灿烂,像是金丝一样的头发,白裙子,赤足,垂在溪水中。从山顶冬季覆盖积雪的地方流淌下来的融水,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冰凉,她却像是感觉不到冷暖一样,足背微微弓起,在清溪中小幅度地摇晃,听到年少的小公子鞋屦踩在冬季落下的干枯松枝上发出的脆响,回过头来,圆圆如杏的眼睛弯起来一点:“哟,我这里已经好久没人来啦,你是迷路了呢,还是和家里人闹了别扭呀?”

  

  神里绫人不会迷路,他自小聪慧,又因为有当今社奉行独子、未来的社奉行这样的地位,不得不提防那些明里暗里来的刀剑枪矢,因此在小时就要学着记下看到的一切。

  不过是林中的路而已,纵然在旁人看来树与树并无区别,他亦能够准确沿着来时所留下的,人眼看不见的足印回到家里。

  至于闹别扭,那就更无可能了,年少的小公子很擅长管理自己的情绪,从小到大不曾对谁落了一句重话,饶是他父亲都需感叹:“此子自幼喜怒不显,是悉藏诸胸怀,城府不可估量。”

  但是现在,在这个不具名的森林的角落,妖怪的领地上,这名一看就知道大概是什么精怪的少女,却像是把他当成随便哪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没有任何特殊,甚至下一句话就是:“不想回家的话,你来和我玩吗?”

  

  神里绫人觉得有些奇怪,况且他毕竟只有十岁:“我以为你会说些劝我回家的话。”

  她看起来不是那种会把人类永远迷惑在自己的领域之中的妖怪,况且,一般来说,在她先前的那句话后面,跟着的不都应该是“如果你不回去的话,你的父母大概会着急的”这样的话吗?

  “唔,人类的父母会担心孩子……好像确实有这么一条。”

  她歪了歪脑袋。

  “但我不是人类啊。”

  如果不是人类,记不得人类社会的那些规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而且我在这里好久了,有点寂寞呢,我一直想着如果有人能来陪我玩一会儿就好。”

  她的声音是那种会让人联想起空谷幽兰的,并不落实,反倒是有点儿……脆生生的雾气的感觉。

  还有就是,里头透着点儿寂寞。

  “我这里有秋津羽戏的羽子板哦,你想要来一局吗?或者……选择一只鬼兜虫也可以啊。”

  明明他还没有答应下来,但对方的态度就像是他已经同意了似的,甚至开始将那些天晓得是否早就已经放在身边的游戏道具拿出来——除了羽子板之外,还有一对看起来就很能打的鬼兜虫托在掌心上头。

  不知是因何缘故,神里绫人在一瞬间觉得,此时期待着能够有个人和她一起玩的少女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只在一个瞬间,但在这个瞬间已经足够让少女握住他的手,将他在这个空间多留上了又几个小时。

  

  届至离开之时,神里绫人除了在羽戏中将自己累出了半身汗还没能于身法快似檐下翠鸟飞掠的少女手下赢得一场胜利之外,还获得了少女的名字。

  她称自己的名字是“荧”。

  这个音节从她口中说出的时候,轻盈就像是蝴蝶翅膀在春日中的一扇,翅上亮鳞微闪。

  “你看,我这里和五百藏那里不一样,他容纳鬼火在森林里悬浮,但是我和鬼火是差不多的东西,所以哪怕我不介意它们出现在这里,鬼火也无法与我长久停留在同一空间之中。”

  

  

  【二·称此无忧夏】

  

  渠中水潺流,与池里蜻蜓点萍,便是亲吻吧?

  

  她赤足放在清溪流水中,不会觉得冷吗?

  神里绫人的说话、举止都很依从世家礼仪分寸,于是在最初见到荧的时候,虽然心中有些不解,但还是没有问出心中的问题。

  一直到后来来到山林之中的次数愈发多起来,他才终于问出了自己的好奇。

  那时节已然入夏了,在神里屋敷中坐着,室内层层掩上窗户,竹帘亦垂下来,却仍然能够听到很清亮的蝉鸣阵阵。

  但是当他将手掌探入荧坐着的溪水边上,仍然会被溪水的冰凉冻得打一个不那么明显的哆嗦。

  “初春的时候比现在更冷,你不会觉得自己受冻吗?”

  荧摇摇头:“我是妖怪呀,妖怪和人类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唔,或许鬼族啊天狐什么的会觉得寒冷吧,但我不会,我是无形的东西化成的精怪,和他们也不一样。”

  然后她低头下来,看到神里绫人在冰凉的溪水中浸泡了一会儿之后有点泛红的手指,伸手将他的手指握在掌心里——却反而觉得神里绫人的皮肤才是热一点的。

  直到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好像我是没有办法这样让你暖起来。”

  和她明媚到看起来像是太阳的外貌相比,荧的体温着实是有些太低了,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了几分沮丧。

  缩回手之后,荧问:“你现在还冷不冷?”

  

  神里绫人摇摇头:“没事。”

  他只是将手指往溪水中放了很短的时间而已,现在只是皮肤上还能感觉到一点点麻木的感觉罢了。

  不过稻妻的气候确实冷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谁叫它地处在提瓦特的最南端,很靠近暗之外海,不少魔神从大陆上战败,便通过这里逃亡世界之外,其中有一些倘若试着最后一搏,便会被将军大人一刀斩做两段。

  神里绫人曾经听离岛上的商人说起炽热的须弥和纳塔,那里的天气会是什么感受呢,倘若水流都是暖热的,还真是让人想象不出来的样子啊。

  “现在的冬天还是太寒冷了,”他如一个真正的大人一般道,“在如今的冬夜里头,仍然会有人的房屋被雪压塌。”

  魔神爱着人类,但是文明的发展永远是需要一步一步慢慢走的,于是,就算是雷电真与雷电影姐妹,都无法让全稻妻的人在几年之内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生活条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不能仅仅依靠着神明的伟力,人类自己也在探索着发展的道路,社奉行的责任中也囊括了这方面,于是,年纪轻轻的小公子,也仍然会思考,倘若将来自己接替了父亲的位置,那么他将会怎么做。

  荧双手托着脸颊,说:

  “或许有一天,将军大人会一刀斩断这严寒的天气呢。”

  哪怕是神明,也仍然在修行进益之中,现在无法做到的事情,未来未必不能做到。

  “比如说,一刀斩断来自世界边缘的寒流什么的。”

  她并不是那种什么都懂的人,但是并不会让神里绫人的话落到空处。

  

  “这次还要我送你回去吗?”

  游戏玩得次数多了,神里绫人也逐渐开始能够接上妖怪的反应,至少在和荧的游戏中并不是全都输掉的成绩,逐渐变得互有胜负起来。

  至于那些需要动脑的游戏,那就是从一开始,荧就没有被给予多少胜利的空间。

  所以今天她拿到的战绩实在是太差了一点,荧垂下眼睫,将想要争胜之心压下去——先前也想要赢,但是到了最后还是没能翻盘,总之……

  “总之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所以还是先回去吧?”

  神里绫人从林间回到神里屋敷的时候,荧总是会掐断一根她那金色的头发,金发在手指之间化作金色的焰火,像是小小的灯盏一般漂浮在他身侧,就像是有她提着灯笼将少年送回家一样。

  最初的时候,神里家主很是担心儿子是否在山林间招惹了什么厉害的妖怪,然而请了那位那位阴阳师大人上门之后说,山林中的妖怪并不与人间为害。

  “况且……兴许也是令公子的机缘呢?”

  于是,父亲也就不再说些什么,甚至默许了神里绫人定期往山林里去。

  

  原本,神里绫人想说的是不用。

  山林中并没有什么危险,况且就算有,有刀在身,到也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

  可是直到荧的手指落在发梢上的时候,他仍然没有开口说出这个词汇。

  ——一直到他十六岁这一年,他仍然没有能够说出这个词来。

  

  神里绫人十六岁之年,庭院中的枫树叶子仍然青色,层叠在天空中,透过淡淡的天光,而山间溪水也仍然那样玲珑地流淌,荧将一把狐狸面具样子的扇子递给神里绫人:“后天是妖怪们的夏日祭典哦,这是用来进入结界的钥匙——如果我没能在祭典外面找到你的话。”

  神里绫人低头看向这把形状很是有意思的扇子,上面的狐狸眼睛是眯着的,有几分狡黠:“我是人类,我也要去吗?”

  “你当然要去了!”

  荧的眼睛瞪圆,眉毛也跟着一起挑得很高,看i按起来惊讶得很。

  “你是我的朋友诶,倘若不去的话,我又要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朋友这个概念,是在三年前的时候荧不经意提出来的,她说:“你好像还没有承认过我是你的朋友……嗯,我好像也忘记告诉你了。”

  这一点,大概可以算作是神里绫人思考的死角,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个什么朋友,但是荧提到这个词的时候,他便觉得,的确如此。

  他的生活中,除了来到山林之中和荧的交流能够算作放松之外,大概就只剩下了给妹妹讲故事的时候不必考虑“我现在所做的事情是否能够对我的能力有所裨益”。

  他毕竟还年少,于是也会有一点时候,比如看到父亲鬓边的白发,听到母亲夜半都咳嗽时感受到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层层压力,但是这些他可以对荧说。

  “我确实帮不了你,但是我可以把我的羽子板送给你,你或许可以和妹妹玩上一把呢?”荧眨眨眼睛,“从你那边走到山里来,也需要不短的时间,倘若压力太大的话,兴许现场用游戏来缓解是最好的?”

  她其实很喜欢自己的那副羽子板,但是送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可惜。

  从那之后,社奉行家从来只会在人群中感到几分难以用言语说出的孤单来的年少公子,头一次切实感觉到了“朋友”这个词的份量。

  在为妹妹讲故事的时候,神里绫人翻开了一本从蒙德飘摇过海流传到了稻妻来的少年读物。

  里头的主人公,发现了一个秘密花园,而这园中的花草与鸟雀,最终也带着年幼的孩子焕发出新生。

  ——那么这里便是我的秘密花园了,我无需栽种植物,只需要在这里当个无姓的少年。

  荧总是叫他“绫人”,因为她自己也没有姓,于是听起来,便像是这个世界上的随便谁与谁,不带一点牵挂,不带一点身份,只是两个人。

  

  【三·叶落凉秋中】

  

  凄凉秋声啊,橘子辉煌碧云霄,雁行双转只。

  

  夏日极盛的时候,妖怪们会和人类一样举办夏日祭典,店铺呀、烟花呀……一切都很热闹。

  荧在妖怪中似乎也是有些名望的存在,截至神里绫人十八岁的时候,她带着神里绫人去了一共三次夏日祭典。

  

  “千万不要忘记哦,明天的夏日祭典。”

  荧照例将鬓边的发丝裁断一缕下来——她的头发长得很快,至少这样十天半个月裁断一缕,也不见得就少了多少,但是在要做成跟随在神里绫人身边的金色焰火时,却被他拦住了:“绕在我的手腕上吧,荧,这样我能更清楚地看到我的刀。”

  荧自己是不觉得金色的火焰跟在身边又或者是束在手腕上有什么区别,但既然神里绫人这么说,她当然也就不介意,直接将这一缕的发丝绕着神里绫人的手腕挂了一圈。

  “像这样,可以吗?”

  金色的发丝,和她好像没有体温的身体不同,绕在手腕上的时候,他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像是被烧红的金属烫到了似的,手腕轻轻颤抖了一下,但是低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本以为会出来的燎泡。

  神里绫人低低应了一声。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但可以知道的是,面前数年来容颜不曾有过半分变化的妖怪少女,已经进入他的梦中数次。

  而且是……从上一次的夏日祭典,因为道路上的妖怪过多,于是他下意识的牵住了荧冰凉的手以防她与自己走散的那一天开始。

  在最炎热的夏日中,神里家的公子有些心烦意乱地入眠,梦中低声念着一个名字,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抱着的乃是一只竹夫人——或许是因为竹夫人也足够凉吧。

  

  “这次的烟花很好看呀。”

  荧的脚步总是踩成一直线,就像是一只灵巧的猫一样,现在她的影子因为提着的灯笼而拉得很长。

  她的手落到了绫人的掌心里面去。

  从十四岁开始,少年抽条,生长的速度很快,仿佛是从璃月那边移植过来的竹子,赶上了荧的身高、然后比她高出半个头、再是一个头。

  现在他已经能够将荧揽在怀中了。

  荧的体温十年如一日的凉,不过他将之握在掌心里的时候久了,倒也沾上了一点人类的温度,荧张了张嘴,她比较迟钝,但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意识到,想要问青年为何往常的牵手一触即分,而这一次却始终没有放开,甚至他的掌心还微微渗了一点点汗的时候,她的直觉让她并没有真正问出这样一句话。

  青年走在她身侧,路过的一些妖怪会因为这样奇怪的一个人类与一个妖怪的组合侧目,神里绫人虽然目不斜视,但是走路时的姿势却有些趋于僵硬。

  荧看着他前面的路,心想,这是要去什么没有妖怪的地方吗。

  

  的确是没有妖怪的地方,不过这个隐蔽点的角落还算是有个好处,在这里也可以看到在主要的表演过后,零散放出的那些烟花。

  他握着荧的手已经从原本的荧四指并拢为他握在掌心中,现在已经变成了手指从指缝中穿插进去握着的方式。

  截至十八岁,神里绫人一共跟着荧来了三次夏日祭典,这是第三次。

  做人做事的准则中有一条叫做是事不过三,他要抓紧第三次的机会——在他于岁末,被父亲系上象征着成人的冠冕之前,少年还有足够放纵的空间,可以用不那么讲究礼仪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喜欢,而不用谦谨地准备上大雁以及种种礼仪,而后才小心翼翼地送出第一张染了花香的诗文笺。

  他缓缓低头下来,嘴唇碰到了荧有些冰凉的唇瓣上。

  荧并没有躲开他的动作,她睁着眼睛承受了整个过程,从唇瓣触碰,再到荧清浅的呼吸中,她的舌尖轻轻贴在绫人的下唇上头。

  这个亲吻完成的过程总共就花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但是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烟花仿佛已经燃放了好几朵,空中已经映出了许多绚烂的颜色。

  亲吻完毕之后,荧有些好奇地用舌尖抵着上颌,她说:“我好像感觉到人类的温度了呢。”

  

  那天荧亲手送了神里绫人回到社奉行,只是,她站在神里屋敷之外,不远处象征着鸣神大社的红色鸟居之下,然后就没再往前走一步。

  她如往日一样抬手截断自己的头发,神里绫人道:“可你已经送我回到家了。”

  荧充耳不闻,这次截断的头发比往常都要再长上一点,于是缠绕上青年的手腕之后,还能留下几分余裕打上一个小小的结。

  夜色之中,金色的套在手腕上的发丝微微发光,带着一种柔软阳光的氤氲。

  神里绫人低头,鬼使神差地抬头,鼻尖在发丝上嗅了嗅。

  

  神里绫人心想,荧是不会写那些世家小姐们所撰的诗文笺的,同样,她也不会调制香料,熏制出各种各样的香味,所以这些事情都应该让他来做……嗯,调制香料,以及撰写诗文,这些他都可以。

  未来的社奉行此时就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少年一样,他想着自己要去做一切情侣之间应该做的事情,哪怕往常他会觉得拾人牙慧是一件应当羞耻的事情,此时他仍然对于复刻往昔每一对爱侣所做过的事情充满了兴趣。

  

  是啊,十八岁那年的光阴大概是一人生命中之最盛了,正如一年中最好的时光啊,在夏日稍过的世界,枝头上悬挂沉甸甸的橙橘之后,便宣告了尾声。

  雁飞而叶落,白月寒凉之寂寞,诗人颂且长叹。

  荧在山间等了神里绫人一段时间,她其实数不太清日子,因为以往她不在意这个,而现在骤然想要关注起日子这种概念,也会有些困难。

  她只知道,青年并未按着往常的时刻那样出现,而等他终于走入山林来的时候,他瘦了很多,却像是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又拔高了很多。

  

  他冷静地说,父亲后日要下葬了,他继承了社奉行的位置……云云。

  荧问:“那你以后还会来山林中吗?比如说,半个月来一次之类的。”

  神里绫人沉默。

  他在这个称不上应当负担起家庭的年纪,接连遭遇父母衰亡的灾厄,神里家的局势现在并不能称得上一句好,想要在他父母死后来分一杯羹的存在甚多。

  过了良久,他有些艰难地说:“下个月,我带着市面上新推出来的牌过来,好吗?”

  荧轻轻点了点头:“一个月吗,那你下次来的时候,秋风就已经很凉的,要多穿一件衣服哦。”

  神里绫人垂头,看着她那双仍然圆且澄清的眼睛:“你会寂寞吗?”

  “对我等妖怪来说,十年弹指一挥间呀。”荧笑起来,“况且,我还可以抓五百藏来陪我玩耍。”

  她再次截断了一缕头发,这一次神里绫人注意到,上次截断的金发至今并未长出:“我在这里等着你呀。”

  这缕头发原本也是要被她扣在神里绫人的手腕上,却被神里绫人接过,放进了随身的荷包中去。

  荧好像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月白色的东西,但是还没来得及再多看一眼,荷包就已经被收拢了起来,而后又塞进了衣襟之中去,贴着心跳的地方。

  

  【四·冬雪覆青禾】

  

  溪水断流也,记忆中三春景色,雪上了无痕。

  

  庭中的绯樱花落下,仆妇弯腰扫过青石上头的花瓣,看似低眉顺眼也垂着头,实则余光都看向并排人鬓边没有抿紧在髻里面的头发。

  小声交头接耳着:

  “家主大人的情况如何呢?”

  “好像也就是这几天的光景了。”

  “不过公子也已经长成了呢,和当年的家主大人比起来,岁数已经要长了不少。”

  

  继承社奉行之位之后,人类世界中的繁琐诸事仍然和潮水一样向着社奉行袭来,只身单影地将那些处理之后,青年定期寻出时间来,到山林中,与父亲在时一样为自己争取到几分放松的时间。

  荧像是知道他的心力并不是很适合玩那些需要耗费很多体力的游戏了,于是更多的时间却是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听着山间清澈的溪水流淌来去。

  荧以食指描摹着他眉眼的线条,突然问了个问题:“在妖怪中,倘若于夏日祭典这一日接吻,是要在之后挑选一个双方都有空的时间结下契约的,以命线缠绕在一起,倘若放到你们人类的话中,或许是……婚姻?”

  不过,妖怪以这样的方法结契,是将生命缠绕在一起,从贞洁到命数,全都悉数交给对方,但是人类并无妖怪之伟力,于是这样的仪式,也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阳光有些耀眼,神里绫人的眼睫密密地交织在一起,然后他笑着问:“那,这个契约是什么意思呢?”

  “唔……大概是生死牵绊的意思吧?”

  荧也并不清楚。

  “你好像一直不肯对我言及生死之事呢?”

  神里绫人回以沉默。

  他的确并不愿意对荧谈及生死之事,哪怕此时的他才刚刚二十余岁,只是相识十五年来,对方并无一点变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一件事:

  人类的一生啊,于妖怪眼中,便似蜉蝣之朝生暮死吧。

  过了很久,他道:“兴许……你要去人类的世界里走走吗?认识一下其他的人类。”

  荧并没有回答。

  

  当今的社奉行三十五岁,明明有着的是至柔的水元素神之眼,却像是他妹妹所有的冰元素神之眼一样并不怎么好亲近。

  哪怕不管对着谁都是笑着,但仍然给旁人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好像谁都只能在他周身三尺之外行走,更别想靠近分寸。

  仆妇们偶尔会嘴碎一点:“就连绫华小姐都已经成家了呢,家主大人却还是没有要成亲的迹象。”

  就连屋檐下的雀鸟也成双了呢?

  “不过,据说家主大人自幼时就去往山林之中,与妖怪有所交往,看他模样呀,这几年就像是根本没变似的——谁能看得出来他已经三十五岁了呢?”

  那些散碎的言语,偶尔也会落到神里绫人的耳中,他看向桌面上镜中的人影,确实看不到皱纹之类,或许这也算是和妖怪待的时间长久一点了之后,他受到的一些微末影响?

  荧又提过一次结契之类的事情,不过在她提起这个概念之前,神里绫人已经翻阅过卷轴,并请过那位他幼时上门的晴之介先生问过,于是他又一次拒绝了。

  “或许在我之后,还会有许多误入山中的孩童啊,荧。”

  寿命长短,转移又或者是无能为力——往昔的故事犹如当下的写照,翻阅过去,竟无一页写着阖家团圆。

  

  如今社奉行到了四十五岁,如他父亲开始病重时差不多年龄,于是鬓边也就有了一样的白发,哪怕因为发色浅淡并不容易觉察,但是对着镜子看,仍然能够注意到。

  几年前他收养了旁支的一个孩子,也冠以神里的姓氏,之后……

  荧说,对于妖怪来说,十年弹指一挥间,但是同样,妖怪也是有休息的时间的——璃月古传说中曾云,楚地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而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椿,八千岁为秋。

  所以,她对神里绫人说:“我好像有些困倦了呢。”

  神里绫人颔首,说:“睡吧,醒来的时候,我便在这里。”

  

  又十年,荧自梦中醒来,面对坐于山石上咳嗽的男子,她缓声道:“过两日便是夏日祭典了,你会按时到的,对吗?”

  ——社奉行的位置啊,那么大的担子,那么重的压力,对于凡人来说终究还是会压垮他们青松一样的脊背,饶是神里绫人,也在一个只能算是平平的寿数,便感觉到了自己心力之衰朽。

  他比他的父亲坚持得长久一点,又或者说,兴许是因为一个许诺而多撑了一口气,于是病来的山倒,并未扑断最后一缕丝线。

  这一丝,悬到了烟花在夏日最热的时刻,冲上中天的夜晚。

  

  相传,在历代社奉行中,有一位的经历尤为扑朔迷离,有人说他以妖怪为妻,有人说他曾冲撞了什么强大的存在,但很多人都说,葬仪那人,有一个不曾受到邀请的金发少女也来到神里屋敷,不为逝者啼哭,也不送上一点礼物,却取走了一枚那位社奉行往日随身携带的荷包。

  

  很久之后荧终于学会了写信,以前她觉得自己兴许是学不会的,但是人类的文字……后来也就懂了,一点一点,像是山上的雪水逐渐在石块中冲出溪水的道路。

  信纸是和一个迷路的孩子交换的,她的字有点大,一个要占两行:

  

  ……

  将军大人将南来的寒流斩断了呢,如今的稻妻冬日落雪,已经不会压垮百姓的屋顶了。

  我忘记这是第几个十年了,但影向山上的樱花好像还是那个样子,夏日祭典也还是一年一年地举办。

  ……

  说起来,绫君见过飞鹤叼着孩子的襁褓吗?

  很浓很浓的紫色羽毛,和婴孩一起放在一户人家的阶前,阶梯上青苔新绿,是春天,我将荷包压在了襁褓上,随后便去睡了一觉。

  再转醒来的时候,那孩子拿着一把小木剑上了影向山来呢。

  我便截断了一缕头发,点了焰火把他送回去。

  说起来也很有趣呀,他玩斗虫的娴熟,竟然在我之上,让我一次也不得胜利呢。

  好可惜,妖怪没有邮差,我写了给你的信也不知道要让谁来帮我寄。

  

  写到这里,她放下笔,看向那又一次往山林里走来的少年。

  “又来这里做什么呢?你已经赢了我所有的游戏了。”

  那少年从身后拿出一副卡牌:“但市井里还有别的游戏啊,你未曾玩过——况且,我总有些担心,仿佛我不来,五百藏也不和你玩,你就又要错过一年的夏日祭典。”

  这样啊。

  荧心想,那或许,信寄不寄得出去,都无所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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